单独与君上奏对，几乎是每个臣子的梦想。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种殊荣，更代表着有可能被列入史书的可能性。
不信看看旁边全副以待的起居郎，他也十分紧张的准备着开始记录高俨与大臣的第一次奏对。
很幸运的是，并州大都督斛律孝卿从一众大臣中脱颖而出，抢到了与高俨单独奏对的机会。
当然，这既是因为并州地理位置特殊的缘故，但更多的是斛律孝卿今日要奏对的内容-均田制。
高俨非常好奇斛律孝卿作为一名高车裔，能在种田耕地这种汉人才玩的转的活计有何见解。
“别紧张，你我就当是闲聊好了。”
高俨冲斛律孝卿微微一笑，示意他擦擦脑门上的汗，并亲自拎着茶壶给他盛了一杯水，然后才对站在一旁伺候的宦官田鹏鸾微微颔首。
宦官立刻对起居郎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开始记录，然后便十分有眼色的退到了殿外。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现场直播似的，需要导演喊开始，一切才能进行下去。
随着大门被田鹏鸾轻轻掩上，斛律孝卿正式开始提出了他的主张。
“殿下，臣在晋阳为官多年，熟知那里的一草一木，晋阳三面环山，运输十分不便，若朝廷在此驻军，必会大量消耗粮草…”
“而粮草运输向来是三七开，十成粮食，光路上就要消耗三成…”
“因此臣以为，在并州实施均田制已经迫在眉睫，晋阳现在不缺人手，那些获得民籍的汉人都十分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高俨面带笑容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斛律孝卿，问道：
“若是并州率先实施均田制，其他州的百姓眼红，找官府闹事，那你斛律孝卿很有可能会被其他官员联名弹劾，那时你又当如何处置？”
斛律孝卿慨然答道：
“臣斛律孝卿蒙受皇恩，得殿下器重，方才侥幸窃占高位，若是因为害怕被弹劾而噩度日、对百姓们的愿望视若无睹，如何能对得起殿下的栽培？”
高俨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实不相瞒，你的那封奏章孤也仔细研判过，你说想收缴并州佛寺的田产分给百姓们，孤以为兹事体大，若是操持不当，恐怕会反噬其身啊！”
齐国崇信佛教的程度丝毫不比周陈两国逊色，这多少因为几百年间战乱，百姓们苦不堪言，把对生活的希望寄托在缥缈虚无的神灵上，这才让佛教乘虚而入在神州大地上遍地开花，最后甚至影响到了统治阶层。
而且晋阳至今仍在开凿西山大佛，为了这尊从高欢时代就计划好的巨大佛像，几十年来征发了不知多少民夫，虽然此刻佛像还未落成，却已经有信徒一夜然油万盆，糜耗甚巨。
也正是因为民间和官方都非常笃信佛教，让高俨对此十分投鼠忌器，他见识过那些宗教狂信徒的恐怖之处，如果冒然没收其财产，恐怕会滋生社会动荡。
但斛律孝卿是铁了心要收缴那些佛寺的财产，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递给高俨，然后答道：
“殿下可知我齐国境内有佛寺几何？僧侣又有几何？臣做过调查，我齐国境内如今有大小佛寺一千九百七十二座，僧侣共计二百二十余万人！”
“他们不事生产，只接受信徒们的供奉，极大的拖累了我齐国的国力，何况殿下既然想要释放所有汉奴，就始终绕不开佛寺这一道坎，因为全齐国有一半的汉奴都在为这些僧侣耕作啊！”
高俨看着手里的那张文书，上面罗列的各项数据让他也忍不住心头一跳，原来齐国境内有这么多和尚？？
斛律孝卿的这封调查结果十分详细，他甚至还列举了最富足的那些寺庙的资产。
其中排在首位的大崇皇寺，其名下田产近八万顷，僧侣足有七万之众，汉奴不少于二十万！
最令高俨感到意外的是，斛律孝卿竟然连人家有多少纯金佛像都摸得一清二楚，九百八十七樽！
若是按一樽三十斤计，加起来只怕有几十吨啊！
除了大崇皇寺，排在第二位的大基圣寺也不逞多让。
斛律孝卿把那些僧侣向百姓放香积钱的事也写得非常详尽，据他掌握的线索，因为还不上香积钱被迫把儿女抵押给寺院的百姓，已经足足有上千户，其中不但有汉人，鲜卑人也占据了不小的比例。
看来斛律孝卿是真的打算对这座位于晋阳的大崇皇寺下手，不然不可能连这些事都爆出来。
毕竟香积钱这种类似于高利贷的行为，在每座稍大点的寺院都在随时上演，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高俨抖了抖手里的文书，将其一把拍在桌上，厉声质问斛律孝卿道：
“你难道不知这是在玩火么？！”
斛律孝卿神情坦然的对上高俨的双目：
“我斛律孝卿既为齐臣，怎能眼睁睁看着齐国子民饱受这些秃驴的荼毒？若是殿下首肯，臣必还并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高俨瞳孔一缩，他紧紧注视着神情坚定的斛律孝卿，毕竟凡事都有两面性，佛寺虽然拖累了国力，但在很大程度上也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尤其齐国正处于新旧权力交替的关键时期，高俨实在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又虽然他的第二把火的确是与灭佛有关。
只是还没到时候啊，按照历史的进程，今年内南边那些家伙就该北伐了，到时候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在等待着齐国。
如果这时候对佛门下手，非常不利于稳定人心啊！
可高俨又实在不想打击斛律孝卿的一腔热血。
最终，高俨问了斛律孝卿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与并州刺史乞伏慧关系如何？”
斛律孝卿一愣，旋即老实答道：
“臣与宜民郡王多有不睦，只因…”
没等斛律孝卿解释他为何与乞伏慧不合，高俨便出言打断道：
“那此事孤会交由乞伏慧去办，你安心等待即可。”
斛律孝卿脸一下变得通红，他强忍住心中的不快，追问高俨道：
“殿下为何要如此啊？？”
高俨白了他一眼：
“乞伏慧是刺史，他去督办此事合乎情理，届时孤会让他以私放香积钱的罪名将那些僧侣下狱，那时必会有人来找你这个并州大都督替僧侣们说情，谁让你官比乞伏慧大呢？届时你再顺势让他们以田产抵罪…”
斛律孝卿听得一脸迷糊：
“敢问殿下，为何要多次一举？臣直接带兵把那些僧侣抓起来逼他们交出田产不行吗？”
高俨微笑道：
“留些协商的余地罢了，若是你这个大都督直接出面，那他们不得直接来邺城找孤说情？你觉得孤看起来很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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