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俨一问出，就后悔了。
从几名宗亲的眼神中，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子一样的问题。
齐国哪里具备形成府兵制的土壤？
因为府兵制根本就离不开均田制的支撑。
就齐国这块地头上，士族门阀可比关中那边多多了。
地都在这些士族门阀手里，要不就在晋阳勋贵手中，拿什么来搞均田制？
除非自己有这个实力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土地改革”。
也就是俗称的“斗地主”。
可现在大行台这个位置还没做热乎，一上来就朝他们动刀子，只怕不用宇文家打来，齐国境内已经烽烟四起了。
高俨就想不明白了，当初东晋渡江，你们这些士人干嘛就不挪挪屁股呢？
非得在河北大地上生根发芽？
人家江南那些大族，譬如兰陵萧氏，虞城刘氏有哪个不是只手遮天？
非得留在北方跟胡人混，那太原王氏有一支甚至都改姓鲜卑了，叫什么乌丸，脸都不要了！
这一刻，高俨终于明白自己的前路究竟有多么的艰难。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高俨笑道：
“随口说说，孤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众人这才收敛惊讶的眼神，继续他们的议题。
“鲜卑人向来不事耕种，且人人盼望成为军户，若是从他们之中挑选可战之士入伍，定能维持都督府的战力。”
高延宗一边说，一边又对高俨解释道：
“其实征召汉人门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事事依靠他们，若将鲜卑与汉人杂编，互不统属，同样能收获奇效。”
高延宗说完，十分认真的看向高俨：
“俨弟，你打算如何处置皮景和？”
皮景和？
昨日不是聊得好好的么？
高俨愣了一下：“他怎么？”
“毕竟你姨夫冯子琮是死在他手上，还有你那大表兄，也是被他勒死，你会找他寻仇吗？”
其余人闻言，也纷纷望向高俨。
高俨沉吟不语，老实说，他对皮景和并没有什么恶感，因为那些仇恨并非是来自于他本身，而是属于另外一个灵魂。
若是对接下来的事情有益，高俨不介意暂时放下这些仇恨，专心经营齐国。
想到这里，高俨郑重的对高延宗答道：
“王兄若是有甚建议，不妨直言不讳。”
高延宗点头，对同样不解的其余宗亲说道：
“皮景和也是勋贵之一，手中亦握有兵权，若是俨弟能对其既往不咎，甚至唯以重用，势必对收复其余勋贵忠心有莫大帮助…尤其是…”
高延宗说到这儿，特意看了一眼高俨：
“尤其是大行台当着那么多人面杀了高阿那肱，毕竟高阿那肱也算是勋贵的一员，他们会担心大行台是否会对他们清算…
“若是此时能对皮景和网开一面，于我们所有人都有利…”
高延宗说完，便不再说话，其余宗亲也跟着看向高俨，等待他做最后的决定。
高俨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问道：
“王兄，若是依你之法，皮景和是否会真心投效孤呢？”
对此，高延宗十分自信，他胖胖的大圆脸甚至笑出了褶子：
“当然，也不看看他儿子现在是跟谁在一条船上。”
众人听罢，登时笑了起来，昨日皮子信在宫门不给皮景和面子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高俨也笑道：
“既然如此，那便依王兄之言。”
高延宗大喜，站起来对高俨长身一揖：
“就知你俨弟胸怀大抱负！”
他一面说，一面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此事王兄会与他细说，到时俨弟只需赐他官爵以示嘉奖，那我等又平添一大助力…”
说完皮景和的事，众人顿时轻松了不少，因为这代表着高俨又对齐国朝堂的掌控更进一步。
高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纸笔，然后走到桌案上，将纸展开，对高俨提议道：
“既然已经决定由鲜卑和汉人共同组建京畿都督府，那便请大行台赐名吧。”
“待过几日小朝，由大行台亲自授予他们军号，想必也能让那些暗中摇摆之辈，早日收心。”
高湝说到这儿，满怀期待地问道：
“那么，敢问大行台准备组建几军？”
高俨想了想，答道：
“昔年周王为拱卫镐京，设下宗周六师，那孤便效仿先贤，同于邺城设六军，隶属京畿大都督府，卫我齐国京师。”
高湝听后不禁赞道：“周王于迈，六师及之，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高俨被他这一夸赞，还有些不好意思，干笑道：
“王叔此话是否说太早了？是否勉勉，咱们还得往后看看呢。”
高湝哈哈大笑，今天大概是几个月以来他头一遭笑得有这么开心，像上一次，还要追溯到高俨杀和士开的时候。
那时不但他高湝高兴，就是全邺城的百姓也跟着欢欣雀跃，只是这种欢欣雀跃没持续多久，便因为高俨突然暴毙，而没了下文。
但这不又活了嘛？
所以高湝笑得十分畅快，一如消息灵通的邺城百姓那样，正在街上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琅琊王还活着！！”
“当真？？”
“这么大的事还能有假？？”
“我听说昨日琅琊王带三千禁卫入宫，斩杀了高阿那肱等好几名奸妄，实在叫人痛快！！”
“高阿那肱这没娘的狗蛋被杀啦？？”
“对！”
“听说被琅琊王下令当场剁成肉泥了！”
“连他家人去收尸都只能拿桶一点一点的捧进去哩…”
“杀得好！！”
“那琅琊王怎不把皇帝也给杀了？”
“嘘！这话岂能乱说？”
“有甚不能说的，我听说皇帝到现在日日还要吸食人嬬呢！而且还非得要女人把那物喂到他嘴边才肯下口…”
“啧啧啧…”
百姓就是这样，好端端的一件惩奸除恶的大喜事，在他们嘴里说着说着就开始变了味。
现在他们讨论的已经不再是高俨大快人心之举，而是对高纬的荒淫无度感到向往。
来自周国的探子当然不会把后面那些瞎话写进密函里。
毕竟，一张纸就那么点大。
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长安，而不被人发觉，那措辞就得精简，于是那探子提笔写下十二个大字：
“高俨勤王，齐帝羸弱，邺恐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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