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得到命令，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也没来得及恭维甘封。他深吸一口气，露出自认为能赢得患者信任的笑容。“苏子，请允许我为您把脉。”
苏秦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小的医师。他伸出手臂，露出手腕。医师点点头，信心十足的样子，并拢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放在苏秦的手腕上。他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眯着眼睛，时不时地微微点头。突然，他皱起眉头，脸色也变了。他不确定似的看看苏秦，又眯起眼睛，专心诊断。渐渐地，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现出医者独特的忧虑之色——他们遇到自己治不好的病时，通常露出这样的神情。此时，不仅无忌和瞿墨紧张不安地注视着医师，连甘封都收起了笑容。
医师的手还没从苏秦的手腕上挪开，他就求助似的朝甘封投去一瞥，似乎摇了摇脑袋。终于，他诊断完毕，站起来，走向甘封，背对苏秦。在开口之前，他朝身后瞥了瞥。
“如何？”甘封一把抓住医师的手腕，他隐约觉得情形不妙。
“大人，苏子的情况不容乐观。”医师用仅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将他的判断说给甘封。根据他多年的从医经验，他断定苏秦至少承受着五中疾病的折磨。其一，他的身体异常衰弱，似是常年进食单一所致。其二，他的肺部有很大的问题，这导致他的咳嗽。其三，他身上的湿气很重，比正常人更容易疲倦。其四，他四肢的关节固化，令他饱受疼痛之苦。最后，他的心脉极不稳定，有忧思过重之兆。
听完医师的话，甘封感到一丝羞愧。他以为苏秦有意怠慢迎接他的秦人，摆架子。现在看来，他病得真不轻呐。我得把苏秦的状况尽快告诉太后。他擦着医师的肩膀走到苏秦近前，“苏子，医师已为您诊断完毕，开了一些药剂。甘封随他取药，派人照顾您沐浴更衣。”他笑得还是那么热情殷勤，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4175）
在无忌和瞿墨问甘封苏秦怎么了之前，苏秦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甘封看看瞿墨，又看看无忌，算是打招呼啊，迅速地转身，像一阵风似的走出去了。如果瞿墨不是在担心苏秦的身体，一定会揶揄甘封“看不出这个文文弱弱的甘封大人走起路来比兔子还快”。
“苏子，您感觉如何？”无忌双手握住苏秦的小臂，微微摇了摇。“对不起，苏子。”
苏秦睁开眼睛，和蔼慈善地望着无忌，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无忌的手背。“傻孩子，你不仅没做错什么，还尽心尽力地照顾老夫，为什么说那种傻话？”他顿了顿，视线从无忌的身上转到房子外面，脸上现出知足和恬淡的神情。“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老夫能够回到大燕，替燕王办事，尽一份力，老夫很满意。而这，”他又看回无忌，“与你分不开呐。若不是你误打误撞走进那间石屋，世人不可能再见到老夫了。”
苏子本不该是这种状态的。一股难以压制的愧疚汹涌而来，眼泪顺着无忌的脸颊落下来。
“傻孩子，哭什么？一个人的命数在他生下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我们除了顺应上苍的意志，还能做什么呢？”苏秦认命似的说道。这位搅动天地风云的智者说出这样悲凉的话，让人分外难受。“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怎能抵抗‘势’？到那时，该放手便放手，该放弃便放弃吧。”
瞿墨张开嘴，又闭上。他看似随性而为，淡薄潇洒，却不认同苏秦的悲观。他想争辩，看到苏秦垂垂老矣的模样，心有不忍。
“不过，你还年轻，做事的时候还要竭尽全力，”苏秦话锋一转，忧郁的眼睛迸发出锐意进取之光。“如此才不会辜负上苍赐予你的天赋。”
这才是苏子嘛。瞿墨庆幸没有插话，否则定要出丑了。貌似矛盾的话，实则透着智慧的光芒。既要尽力而为，又要顺应天命，非一般人可以做到。最起码，我暂时做不到。瞿墨自我解嘲，对苏秦的敬佩有多了几分。
“苏子，无忌谨记您的教诲，时时反思领悟。”无忌郑重地保证。
苏秦笑了，看向无忌的目光仿佛年老体衰的祖父望着出类拔萃的孙儿。“瞿墨，派人服侍老夫沐浴，把老夫准备的衣服拿出来。沐浴后，老夫要穿。你们也洗漱一番，换上整洁的衣服。”
“苏子，我们要去觐见宣太后和秦王吗？”无忌很兴奋，他十分想目睹那位在秦国呼风唤雨的太后。
“不是，但也差不多。”苏秦像个老顽童似的，诡秘地笑笑。
无忌蹙眉细想，眼睛渐渐地亮起来。“苏子，真的吗？”他的脸都涨红了。
“只是老夫的推测而已，我们还是听天命吧。呵呵——”
说话的工夫，瞿墨叫来仆从，让他们服侍苏秦沐浴。苏秦走后，无忌从地上跳起来，激动地原地转圈。最后，他欢呼一声，雀跃着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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