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苏子
“薛公建议寡人将河阳、姑密送于赵相国李兑，由他向赵王进言，缔结魏赵之盟，使虎狼之秦不敢肆无忌惮地犯我大魏之疆土。先生，以为若何？”魏王歪着身子，以手托腮，手肘支在案几上，看上去无精打采。
“大王已有主意，何必再问我？”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魏王身后的角落传出来，与魏王懒散的样子相映成趣。
“寡人以为薛公之谋确实足以缓解秦人带给大魏的压力，然他终究是齐人，寡人有点信不过他。”魏王顿了顿，“先生不要认为寡人多疑，实则齐、赵走得太近，寡人担忧驱虎赶狼。先生，可懂寡人的意思？”
大殿中陷入寂静，除了偶尔一阵风钻进来，轻呼着闪过，再无半点动静。魏王倒也沉得住气，没有变得不耐烦，食指有节律地轻敲脸颊，好像真的在思索天大的事情。
“大王所虑不无道理，”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在某种程度上认可魏王的忧虑。“然齐国居于优渥之地，悠哉游哉，暂未有不轨之举。而强秦屡屡侵犯魏韩，扩张土地，壮大势力。以吾之愚见，大王当入赵，与赵王盟。”
魏王的那根食指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一抹忧伤爬上他的额头。“若仅仅是区区河阳、姑密之地，寡人当是舍得。然薛公说为了使魏赵联盟坚如磐石，寡人应将女儿嫁于李兑之子。李兑虽贵为赵王的相国，但他的儿子将来未必有他老子的成就。寡人的女儿如何能嫁于平庸之人？”想起先前薛公在文武大臣面前提出这种“谋划”，魏王便一肚子的气。气愤之余，他说起话来就口无遮拦，嘴中蹦出粗俗之言。
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这次魏王失去了耐性。“腹子，寡人说了大半天，你只说了几句，中间还要停顿好大一会儿，是何道理？”
“回大王，我在思考，思考对于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既辛苦又漫长。”腹子丝毫不在意魏王的不满，不紧不慢地回答。“大王，我知道一个人，或许他比李兑之子更适合公主，还不影响魏赵结盟。”
哼，不是说在思考吗？真当寡人傻吗？可恶，若不是念在你是上任钜子儿子的份上，寡人早把你赶出去了。魏王暗中发了一番牢骚，心思终于转回来。“哦，赵国还有人比得上李兑？你说给寡人听听，寡人倒要看看这个人是谁。”
“平原君赵胜，赵武灵王的儿子，当今赵王的弟弟。”
“赵胜？”魏王皱眉蹙额，努力回忆。“寡人倒是听说过他，据传闻，他的门客达数千人，比肩薛公。然他闻名七国，却无实权。寡人担心在赵王跟前，他的话语权比不上李兑。若如此，他不及李兑之子。”他因这番见解而洋洋得意，情不自禁地冷哼一声，以此回应腹子的倨傲和自负。
“大王之言甚是。大王所忧者乃公主的将来，以长久计，赵胜永为君，李兑不可预知，其子更不必说。”腹子隐晦地提醒魏王不要忘了他说过的话。“大王乃魏国之王，公主之父。大王的决断，我无异议。”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惜背对他的魏王看不到。
魏王抬起那只闲着的手，捋着稀稀落落的胡子，目光摇摆不定。“罢了，将娈儿嫁于谁，薛公说了不算，腹子说了不作数，寡人亦不能决定。寡人去问问子汐，她才是娈儿的母亲嘛。”他扭头转向寺人戎，“扶寡人起来，去子汐的宫室。”
“我向大王举荐一人，大王可带他与您同行赵国。”魏王甫站起来，腹子便止住他的脚步。
已不想与腹子纠缠的魏王心不在焉地问道：“先生所举之人不会是你的那个弟子吧？肆什么，还是申什么？还挺有点绕口。”
“非也，”腹子并不计较魏王有意流露出的揶揄，他缓缓地说道：“此人乃大王的小公子，魏无忌。”
“无忌？”魏王陡然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隐藏在阴影中的角落——他所见是一片模糊的昏暗。“先生何出此言？”他蹙起眉头，疑惑之色在他的眉梢流淌。“先生可是要寡人将无忌留在赵国为质？”以此换取赵王的信任，使魏赵联盟牢不可摧？这后半句话噎在魏王的喉间，无论顾及大魏的颜面，还是念及父子之情，他都不想这么做。
“大王多虑了。无忌公子聪而敏，仁而厚，勇而谋，贤而达，年纪虽小却有君子之风。吾窃以为，小公子可堪大任，故向大王举荐。望大王趁此魏赵会盟之际，携公子往，增其见闻，达其心智。此举于魏国，于大王，于公子，有诸般好处，无一坏处。”
魏王眨了眨眼睛，他从腹子的言词和语调中嗅到一缕不同的意味。父王离世前的某一天——魏遫记不清了，他被传到父王的寝宫，将两只耳朵竖得高高才勉强从父王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知道腹子这个人的存在。老魏王叮嘱儿子对腹子务必以礼相待，决断不了之事可以询问于他。起初魏遫不以为意，等他见识过腹子的手段后，他的心中生出几分敬畏——他当然不会面对和承认。然而腹子总是不冷不热，超然于外，这令魏遫感到“王”的尊严和威仪受到漠视和挑衅。出于对父王遗命的尊敬，他仍把腹子视为上宾，实际上却觉得这个人可有可无。此时，向来冷漠的腹子竟主动对魏王列举无忌的优点，甚至还考虑他的将来，魏王突然有了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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