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些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没有见过这些东西？那他们平时都做什么？卫庆想不到，却愈发好奇，迫切地想走进那个世界去看一看。
“真爽！”蹲在地上的魏圉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了望天空中的太阳。“无忌，时间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哦。”才玩了一小会儿的无忌嘟着嘴站起来，视线仍停留在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魏圉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厌烦表情，催促弟弟。“若是我在午饭前没有返回，以后再也不带你玩了。”
刚站起来的小无忌连忙蹲下，麻利地将一件件玩具装进布袋里，塞到卫庆手中。“卫庆，麻烦你替我们保管这些东西，以后我们会来找你的。”不等卫庆答应，他已抓住魏圉的袖子。“圉哥哥，我们赶紧回去吧。”
魏圉冷哼一声，看都没看不知所措的卫庆，迈着四方步，摇摇晃晃地与无忌走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那个小的似乎挺怕那个大的，不过小的貌似更良善，更好说话，而那个大的……卫庆没有想下去，目光闪烁地盯着魏圉和无忌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后脑勺。糟糕，我只顾着跟他们闲逛了，忘记告诉父亲了，他一定等急了。卫庆收回视线，急急忙忙地跑回市集。
卫庆没有看见父亲。旁边的小贩告诉他，卫方早就一个人回家了。卫庆道过谢，心中升起些许愧疚和不安，慌慌张张地奔向家中。跑着跑着，他听见稀里哗啦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他越过的小摊发出的，但那声音如影随形，一直回荡在他的耳际。他一边跑，一边侧耳细听，始终不得要领。难道就像方才我的眼睛花了，此刻我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他摇摇头，认为自己的耳朵没问题。管它呢，先回家再说。放下犹疑，卫庆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小强，小娣，父亲回来了吗？”卫庆向蹲在地上玩土的弟弟妹妹问道，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回来了。”卫娣头也不抬地说，敷衍了事。
卫庆在门口停下来，深吸一口气，走进低矮昏暗的小屋中。“父亲，对不起，我只顾着结交那两个公子，把您忘了。”他没有读过圣贤书，但亲眼见过父亲的艰辛和不易，自发地对父亲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尊敬和孝顺。
斜躺着休息的卫方听见大儿子的声音，腾地一下坐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下熠熠生辉。“老大，你跟他们攀上关系了？我看到你带他们朝老姜走去了，他们买什么了？他们对你如何？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他们的父亲是谁？他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还是为大王谋划的大夫？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真是要把我急死了！”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给儿子开口的机会。“咦，你手里的布袋不是那天你送给他们的吗？他们还给你了？他们是不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干涸的双唇裂开一道小缝，凸起的喉结上下蠕动。
原来是袋子里的那些小玩意在响！卫庆恍然大悟，终于搞清楚伴随他一路的响声是怎么回事了。糟糕！我跑得那么快，有没有撞坏那些竹子编的小玩意？！他顾不上回答父亲的问题，慌忙打开布袋，忐忑不安地查看那些东西。
“你扒拉什么呢？倒是说话啊！”卫方急得站起来，一边揉捏脑门，一边紧盯着儿子。
看到所有的玩具完好无损，卫庆长长地舒了口气，擦了擦不知因为奔跑还是紧张而布满汗珠的额头。这时，他觉察到父亲的焦躁。父亲向来沉稳，今天却急躁不安，想必十分在意这件事情。为了尽快让父亲安心，卫庆言简意赅地将陪同魏圉兄弟二人逛市集、买东西的经过说了一遍。
“瞧我这记性！”卫庆懊恼地拍了拍汗津津的脑门，迈开大步来到门口，扯开嗓子喊道：“小强，小娣，你们过来一下。”弟弟妹妹仿佛没听见似的，既没有做声，也没有跑向哥哥。卫庆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粘在一起的糕点糖果。“你们看，我这里有好吃的。”
卫强和卫娣听到“好吃的”这三个字，忙不迭地站起来——最小的卫强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又爬起来——像一阵风似的扑向哥哥。卫庆尽量均匀地分开那坨“好吃的”，结果还是一块大，一块小。他看看四只充满渴望的眼睛，将那块大的放到卫强的手中，小的则给了卫娣。身为二姐的卫娣似乎习惯了这种不公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也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捧着那团东西，走到墙根下，细细品味。
“这是他们给你的？”不知何时，卫方站到大儿子身旁。
“嗯，父亲。”卫庆盯着狼吞虎咽的卫强，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们买了许多吃的，分给我一些。”
“老大，加入魏军可能让你摆脱眼下的生活，不用像我一样，却充满危险。尤其最近几年，我们魏人屡屡败给秦人，丢了城池，失了土地，战死沙场的将士更是多得数不清。”卫方突然停下来，目光变得茫然而迷离。“我知道像他们那种出身高贵的公子，对我们这些庶民向来不善，轻则喝骂羞辱，重则拳脚相加。但这些委屈也好，屈辱也罢，总好过丢掉性命。所以……所以，要是可能的话，我希望你竭尽全力获得他们的认可。说不定，他们一高兴就让你去他们的府上做个侍从了。”他叹了一口气，嘴唇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颤抖着。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才挤出最后一句话：“老大，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光明的前程，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没有什么比让一个忠厚老实的男人承认自己无能更困难的事情了。卫庆听着父亲转身走进房中的脚步声，没有回头。他的双眼湿润模糊，贪婪吃着别人的施舍的弟弟和妹妹失去了踪影。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汩汩流下，低落到地上，砸起几许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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