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没有忘记张公戏楚，但齐王未必肯做第二个楚怀王。”
心中一凛，魏王的眼珠转了转。是啊，既然寡人怀疑齐王得地不出兵，齐王为什么要相信寡人割地的许诺？万一……万一韩王和赵王撺掇寡人不送给齐国土地，而是三国联军战齐军，齐王怕是要被诸侯王笑话了。可是若不联合齐军，仅凭魏韩赵宋四国军队能打败秦军吗？
跪坐了这么许久，魏王又感到了腿上传来的酸胀。寡人一定要让内侍尽快做一张柔软的毯子。他暗暗发誓，腿上的不适却让他忆起芒卯少时的经历。被逼急的大狗能够咬伤手持器械的芒卯，突破他们的包围，遑论秦国这只凶残的巨兽？
“田相国，寡人觉得如耳和芒卯言之有理。”魏王复转向田成，只是身子不再前倾，而是有些挺胸昂头的意味。“寡人担忧齐王无信，齐王亦担忧寡人失言。而今五国联军直逼咸阳，秦国犹如一头困兽，不可逼迫太急，否则仍会让魏军付出惨痛代价。那时楚军攻来，如何应对？想当初，先王联系楚王共同伐秦，楚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寡人不得不提防楚人呐。”
放虎容易，擒虎难。倘若错失如此良机，再想大败秦军，恐非易事。除非天降良才，能够让诸国君信服，诸国将领同心戮力，方有可能灭亡秦国。唉，去哪里寻这样的帅才？若是先王在位，必不惜一切代价灭亡秦国。可惜，可惜……
“田相国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魏王表面上在征询田成的建议，口气里却只有客套。
知道多说无益，田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次垂下眼皮。“回大王，臣无异议。”
“好！”魏王的目光离开田成，扫视大殿，“卿等可还有什么好的提议，无论官职大小，但说无妨，寡人一定虚心接纳。”
大臣们安静下来，全都注视着魏王。既然大王决意已定，多说亦无益。
“如耳大夫，传寡人旨意给公孙上将军，命他接受秦王的请和，接收河外和封陵之地。大军有序撤离秦人之地，不可给秦人可趁之机。”
“臣如耳谨遵大王旨意。”如耳躬身领旨，抬起身请求道：“臣如耳以为应派一名将领前往大军，向公孙上将军面陈大王旨意。当下有一年轻有为的将领，臣向大王举荐之，恳请大王给他个机会。”
“哦？寡人倒是十分乐意见一见这位如耳大夫嘴中的年轻有为的将领。值此用人之际，只要有才能，想在魏国成就一番事业，寡人来者不拒。如耳，快些为寡人引荐。”
“是，大王。”
如耳扭头对芒卯丢了个眼色，芒卯离开席位，朝前走了五步，跪在大殿中央。“臣芒卯叩见大王。”
“如耳大夫欺我矣。”魏王用手指点着如耳，哈哈大笑起来，“寡人已认识芒卯，何须你来引荐？哈哈——”
“臣如耳岂敢欺瞒大王。”如耳嘴里说着不敢，脸上却无惶恐之色。“芒卯将军确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将领，只是一直未有施展抱负的机会，故臣如耳斗胆在大王面前举荐于他。”
“寡人已见识了芒卯的才干，确是可用之才。芒卯，寡人任命你为上军大夫，即日启程前往函谷关，拜见公孙上将军，传达寡人的旨意，不得有误。”
芒卯连忙将额头抵在地上，眼中跳跃着兴奋的光芒，一时间竟忘了向魏王称谢。
“芒卯，芒卯！”如耳转头，低声呼唤因为高升而失了神的芒卯，“还不赶快谢过大王！”
“啊？”芒卯抬起头，循声望去，看见如耳朝自己瞪着眼睛，一下想起发生了什么，又趴到地上。“臣芒卯谢大王赏识之恩。臣一定遵照大王的叮嘱，一字不差地向公孙上将军传达大王的旨意，不负大王所托。”
魏王被芒卯滑稽的表现逗得乐不可支，心想果然是个不曾见识过大场面的年轻人，区区上军大夫的官职就让他像丢了魂魄似的。“芒卯，这次可别再出被恶狗咬伤小腿的岔子，哈哈——”
大臣们看到魏王欢欣不已，跟着笑起来。响亮而有序的笑声充斥在丹宫的各个角落，魏王和大臣们遗忘了举国动员，劳民伤财仅仅取回河外和封陵之地，而没有彻底灭亡秦国。
笑过之后，魏王便下令退朝。恭送魏王返回王宫，大臣们起身离开丹宫，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芒卯赶上如耳，对他身边的几位士大夫弯腰行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如耳猜到芒卯的用意，优雅地跟同伴道别，昂首朝前走去。芒卯亦步亦趋地跟在如耳身后，也不做声，待到一处无人之地，轻轻地扯了扯如耳的衣服。
“如耳大人，您在大王面前为我美言，我无以为报，特准备了几件玉佩送于大人，望大人笑纳。”
芒卯摊开手掌，三件做工精美，纯洁无瑕的玉佩静静地躺在掌心里。如耳扭头觑了一眼，随即向前走去。芒卯愣了一下，立刻赶上去。
“如耳大人，我倾尽家财只能购得这等品质的玉器，望大人不要嫌弃，务必收下。若大人不收，我将寝食难安。”
如耳停下来，看看言辞恳切的芒卯，又看看他手中的玉佩，脸上的表情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突然只能吃野菜做的饼子。“既然你心诚意切，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但千万不可对外声张，到时有人会说我是收了你的好处才在大王面前举荐你的。”
芒卯看到如耳将玉佩放进袖子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促狭。“我会牢记大人的叮嘱，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如耳点点头，却没看芒卯，继续沿着长廊向前走去。芒卯默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十来步之后，如耳突然停下来，眼睛望着前方，声音却飘进芒卯的耳中。
“此去函谷关，若是有机会，你可以悄悄地向秦军将领索要一些玉器。”
说完，如耳没给芒卯请教的机会，走了。芒卯眨了眨眼睛，不明就里，却牢牢地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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