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人
任玉的四个随从，哆哆嗦嗦捧着任玉的人头回来，把所见所闻叙说一遍，陈敬被气得胡子发抖。
“早都说了，攻城攻城，非要谈判！现在好了，周仁寿没救回来，还搭进去一个！三千两银子换一个人，一百人，就是三十万两银子，任玉喝了什么酒啊，这么贵！早知道是个没量的酒鬼，何必派他去？”太监朱翔一个人嘟嘟囔囔。
吴霖说：“朱公公，你就少说两句吧。任玉那是跟了陈总兵二十年的亲随，今日遇害，陈总兵已是极度悲痛，你就不要再添油加醋了。三千两银子，分明是侯大狗信口开河，又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说，眼下是打不能打，谈不能谈，是要等神仙下凡啊？”
“这还得看总兵大人如何定夺。”众人不语。
侯大狗正在城墙上视察官军动向，突然有人来报：“大帅，城里来了个老头儿，自称是大帅朋友，非要见你！”
“老头儿……朋友？让他上来。”侯大狗一个土匪，在梧州能有什么朋友，还是个老头儿。
“大狗兄弟，别来无恙！”老者拱手施礼，随行两个仆人，各挑一担吃食，正冒着热气。
“先生何人？”侯大狗欠身，也回一礼。
“老朽宋青，本是广西布政使，现在致仕在家养老，有十来年了。”
“老先生既是官家的人，又如何是我侯大狗的朋友？官匪自古就是敌人。”
“老朽乃正统三年进士，大半生都在广西做官，广西各个州府的官，我都做过。”
“老先生，您虽然致仕在家，但终究是官家人，您这个朋友，侯大狗不敢结交。先生今日意图，我已猜到几分，如有赐教，就请明示。”
“赐教不敢当！今日老朽特来拉扯一段旧情，如蒙大帅开恩，饶了这些梧州老小的性命。”
“老先生，今日是我侯大狗和现任官家的买卖，和您没关系，您老还是请回吧。再说，你我二人，官匪殊途，能有什么旧情？”
“老朽本是广西父母官，残年将死，既然为任一方，就勉力造福一方。景泰初年，朝廷战事吃紧，广西先是旱灾，接着闹蝗虫，黔江发大水，浔州府又闹水患。大狗兄弟，可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年，我差点就上山做了土匪，后来……后来，我还是上山当了土匪。”
“对，你说得对。广西民风剽悍，遇上灾年，官府抚恤不力，很多百姓逼迫去做了土匪。浔州府闹水患，道路冲毁，商路不通，很多地方没有盐吃，很多人得了重病。朝廷当时已是捉肘见襟，顾不上。是我，力排众议，挪用税银，去广东采买盐巴，再用马匹给浔州府各个县、各个村寨送粮、送盐。”
“有这么回事，要不是那几驮救命盐，我早都成土匪了。不过，这都是你们官家应该做的，难不成还要老百姓报恩不成？”
“此言差矣！老朽是想说，官如舟，民如水，载舟覆舟，此言不虚。但凡为官者，须知其中道理。但凡有良心之官，有怎会鱼肉百姓，有怎会逼民为匪。而老百姓，但凡有几亩良田，自给自足，又有谁会冒死与官家作对。”
“老先生，今日之广西，如前景再现。你可知我们盘族族人辛苦劳作一年，能换多少盐巴？多少人为了几斤盐巴，变卖良田。市面儿上的盐巴，几分几银，官家可知？黑市的盐巴，又是几分几银？你可以问问我身边这些兄弟，那一个不是因为盐才当了土匪？”
“广西盐政之弊，经年累月，非强力手段，一时恐难以扭转！老朽来时，已写好秘奏，直达御前。老朽相信，我大明再难，还能难过景泰年间？官不恤民，民心离散。请大狗兄弟，念及景泰年官民鱼水之情，今日给老朽些薄面，放了这些家眷。一个月后，若是老朽的秘奏没有回应，大狗兄弟再来梧州。”
“老先生，当年送盐之恩，我侯大狗不敢忘。但这广西，山高皇帝远，老先生怎就会确定皇帝老儿能有功夫管我们广西百姓死活？”
“做皇帝也罢，做官也罢，心存百姓，这是天道！”
这老夫子讲的是真事，侯大狗亲身经历过。又加上一番“天道”的道理，侯大狗信了。“行，人可以放，但是要到天黑！”
“那就谢谢大狗兄弟！”宋青施礼。宋青一挥手，两个仆人打开担子，准备把热气腾腾的馒头分发给这些家眷，可这些家眷都靠在城墙垛子下，被捆住了手脚。宋青看了一眼侯大狗，侯大狗给手下一个眼色，手下随即给这些人松了绳子。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都饿得不行了，接过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宋青亲向周仁寿走过去，准备亲手给周仁寿解开绳子。周仁寿当然认得宋青，迎面就说：“先生，和侯大狗此人，何必浪费口舌！”宋青笑而不语。
“老先生，其他人能放，此人不能放！”侯大狗一脸正色。
“大狗兄弟，出尔反尔？”宋青问。
“大丈夫一言九鼎！那些家眷，天黑之后就可以走。这个人是梧州城里当官儿的，不在家眷之列，本帅没答应可以放!”
“区区按察副使，不值一提吧？”
“他和城外那些酒囊饭袋不一样，他要么跟我上山，要么死！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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