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定乾伏到了奶奶的床前，说：“奶奶，她来了。”
“哪里？雪芬妹子快过来，我想跟你说说话！”老奶奶说道，“定乾，你去做些肉丸汤来让大家吃吃！”
吴定乾应了声出了房间。而罗雪芬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离开房间的定乾，瞧瞧吴母，举足不定。
“雪芬妹子，过来啊，我想跟你说说话！”
罗雪芬细声地“嗯”着，却没有移动半步，禁不住低沉着头。又听见许文采奶奶的声音继续苟延残喘地响着：“雪芬妹子，你活像你外婆小刘青春年轻时的样子，没有比这更真实了。我脑海里也总翻腾起几十年前与她刚相识的日子，她也很羞涩，但很热情。嗬……我很想说一些我们的往事给你听，但我愧对小刘，无颜回忆啊……”说着说着，夹带起凄楚地抽噎声。罗雪芬听着奶奶的话，已经忍不住情绪，身体移动了上去，握紧了老奶奶干皱的双手。
老奶奶续道：“雪芬妹子，你知道吗？在杨柑场我经历了三个时代……不，四个时代。全国刚解放时我就来到这里，那时并不热闹，柑树却非常地繁茂，但所谓的繁茂只是柑树多果实少，是一个直线发展阶段，这阶段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文革之后吧，算是高潮发展开始，像打仗说的：兵不在多而在精。那时柑树少了些，但果实收获则是逐步地增多，可惜春光短暂啊，只持续了十来年。
“杨柑场走下坡路是九十年代末尾几年开始的，那时一点也不明显。雪芬妹子，你知道为什么吗？人与生态环境开始不协调了，人们总是喜欢做出这样或那样对自己有利，这却是肆意破坏生态平衡啊。我目睹不了全部，但一点一滴像蒸气积层起满天的乌云在我心里浓厚积压，很辛苦，很辛苦。所有生态破坏才是导致杨柑场柑树濒临灭绝的主要因素，我敢说绝对不是我儿子一个人所导致酿成的，绝对不是。雪芬妹子，请你将我这些话转告定乾，好吗？我知道他这个人很……”
“奶奶，不是的，不是的！”吴定乾在门边已静听多时，这时他觉得奶奶的话所言非实，忍不住跑上前去，“这是父亲的罪，这是父亲的罪。我会用我的一切，以至生命来赎罪的，我会赎掉它的，我一定……”
“定乾，别说了！”吴母在一旁忍不住哀痛地说道，“这不是你爸的罪，不是，绝对不是！”
“兰珍，别说了！雪芬妹子，请扶我坐起来好吗？”老奶奶喘着气说着，被罗雪芬轻轻地托起身子，续道，“定乾，算了吧，所有的事物发展都是会有潮起潮落，究竟是谁的错，真的能把握的了吗？唔……肉丸汤好了吗？我已经闻到好一阵香味了，快捧上来吧。”
吴定乾听了，不想激触奶奶和母亲，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他双手端了一碗肉丸汤重新进来，接着捧给了罗雪芬。罗雪芬接过，在碗口吹口凉气，准备喂老奶奶喝。老奶奶却道：“定乾呀，在你回来的这几年，杨柑场还抱着点希望，毕竟有一点短暂的春天；而如今杨柑场要建制了，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但，是飞越还是倒退，我请求你不要参与进去，好吗？”
“为什么？”吴定乾说道，“早上的时候我看着隆重的剪彩仪式，群众一片喜气洋洋、普天同庆，仿佛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我也不想放弃之前对杨柑场所做的一切，如果放弃，我就觉得仿佛是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一样，我舍不得！”
“妈，你为什么要定乾放弃？”吴母不解地问道，“如果他考上公务员，进机关单位工作不好吗？望子成龙，前途重要！”
“是吗？很好吗？说不定几年后几天后一夜之间杨柑场又由于某些东西而成了荒芜、成了绝迹，这又是不是成了另外一个罪，谁又能担当得起！”老奶奶说着，有一种平凡的向往，续道，“做一个平凡人吧，一样可以努力地为群众服务，一样的可以充实人生，平凡中显出伟大。唉，自从小刘走后，我就觉得自己一直沉浸在沉郁压抑之中，是为小刘而对自己遗憾吧。小刘曾经对我说过，她最喜欢吃的食物就是柑桔和‘麻陂肉丸’，因为它们总很结实、很饱满，人生每一天都能这样充实，面对平凡的俗世一切都无所谓了。而我们千千万万的平凡人，尤其是我们杨柑场普普通通踏踏实实的底层人，日日夜夜辛苦耕作，不愁吃穿也是一种充实了。”说着，苦笑了一阵，“来，大家一起喝肉丸汤吧！唉，真老糊涂了！雪芬妹子，千万别怪我！”
罗雪芬也苦笑着，但把汤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着……
时间持续到了下午，老奶奶对一家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也一直喘着微弱气息。日至西山，一对青年男女肩靠着肩坐在一面静湖岸边的草地上，没有夕阳但有轻风，没有绿水但有青山。薄云遮住了西部半边天，金灿灿地崭露光芒；浅湖装不上青荇的流纹，镜子般地映照黑暗。轻风徐来，如丝如纱，然水波不兴；青山纵横，似雾似烟，而遥远难触。
“小雪，今晚别回去了，在这里住一晚吧。”吴定乾对罗雪芬道，“奶奶很苦闷，就住这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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