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开怀：“您常说怀念天界以外的人，现在解了禁我们就能出去了。外面好玩吗？会比百花宫更好看吗？我可是能够吃到书上那些香喷喷的食物？能让爹挂怀的地方，楼儿也想去看看！”
他笑起来时眼睛总爱眯成两道缝，咧着白晃晃的牙齿。
燕唐每次看到他的笑容，面容便会变得柔软温柔起来，有时会将他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他说他笑起来时像那个他很想念的人。
可燕楼那次的笑却没能换来燕唐温暖的怀抱。燕唐哭了。
他狼狈地冲上来，可阵法将他禁锢在内。燕楼眼见他唤了花神杖狠狠地朝阵法敲去，无所不能的花神杖突然成了一杆枯枝，砸在阵法上，却毫无作用。
他疯狂的模样如此陌生。他从未对燕楼发过脾气，燕楼有些慌乱：“爹，是不是楼儿做错事了？”
他想把心抛开，却又怕魔血污了地砖惹得燕唐更加生气，他手足无措，看看左右，希望花仙子能够现身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院中空空荡荡没有他能求助的人，他急了：“您为什么不说话？爹，您这样让我有些害怕，我不是有心的，书上写了‘子不教父之过’，意思就是若我有哪处做得不好爹就要教教我，不能光冲着我发脾气……”
燕唐停了动作。
他的手抚在了阵法上，眼睛满布血丝，紧紧盯着燕楼的手。
燕楼是个好学生，聪明得领悟到燕唐是在看他手里的东西，赶忙捧了过去，证明道：“是真的爹，这是她的魔心，我们能出去了！爹不是说了，帝君是离镜天最大最厉害的神，他肯定不会诓我的！”
燕唐隔着阵法，手指颤抖地描摹着那颗心的形状。
他望了燕楼一眼，无限悲凉。
那一眼，燕楼当时并看不明白，只知道心脏跟着燕唐的眼神突然刺痛。他爹很难过，远比他闹脾气时还要难过许多许多。这让他突然也有些想哭了。
燕唐随身佩剑出鞘，梨花溅落，银白的剑身吻上了他长长的脖颈，刹那间浓烈堪比夕霞的颜色喷涌而出。
燕楼震在了原地。
魔心滚落在地，到底还是把地砖弄脏了。魔血蜿蜒流淌，渗入了阵法，穿过这燕唐至死都打破不了的障碍，滚入神滚烫的血液当中，交融在了一处。
燕楼才知道，原来每个小孩都是有娘的。
他只是刚知道。
一千年的噩梦。
燕楼做了一千年的噩梦，梦回时他无数次祈祷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他的愿望成真了，果然一切都是假的。
“我告诉你，你就是一游戏知道不？你就是被我们创造出来的，我们不开心了，你童年就惨得一批被关小黑屋，我们高兴了就让你做山大王，你就是个玩物……”
而谢绮说的荒唐故事才是真的。
夜色总容易让人剥去人的伪装，他撑了整夜，此刻他早不是那孤傲不可一世的燕楼。他不知道自己该是谁。
靠近无想台时，里头传出些吵闹。
“……值了几次夜老子都快被家里婆娘骂到地里去了！”
“唉，想媳妇了。”
“有出息没？前几日是哪个被婆娘踢出房门外跪了一宿，忘了挨得冻了是吗？”
“冻才想她，搂着多舒服暖和。”
“……你这么说，靠，搞得老子也想婆娘了。唉，尊主今晚是上哪儿去了，这会儿都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万魔会的人偷偷潜入红牙山找麻烦了？”
“谁找谁麻烦？他们敢？”
“也是……”
里头沉默了一阵，又道：“你说尊主这日子过得是不是太过于孤单？不是找剑，就是应付万魔会和天上的神仙。也不跟几个长老亲近，也不……”
“女人？”
“未必一定要是女人嘛，你没听说那些修仙的时兴找道侣，男的女的都有！他喜欢就好。”
“唉，说的也是，大尊主和燕公子要是知道了他这般孤单，是得心疼死。你记不记得他出生那日，乐得我，把家里几缸好酒都运到了无想台来。那会儿想小孩投了大尊主的胎，生来就富贵，多好的命。谁知道有后面的变卦。”
“世事难料啊。你觉得他像谁多一点？”
“这，我倒是没想过。让我琢磨琢磨……眼睛鼻子吧像大尊主，性子有时候像燕公子，有时候又不像，唬人极了……”
燕楼顿在了门外。
里头又聊了一炷香的时间，谈起了许许多多往事，多的是燕楼不曾听过的。手下的小妖并不敢在他面前多提他父母亲的往事，有时候被燕楼听了不高兴的，免不了会被责罚。
燕楼听了许多，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小妖是假，他们关心是假，故事是假，所有催人泪下的编排不过就是一出哄人欢喜又忧愁的一场戏。
他踏入无想台，敖乌和敖佑正挤在狐火旁烤着手脚驱寒，听着动静被吓得弹了起来。
燕楼毫无情绪地启唇：“滚。”
二妖惊了下。敖乌摸了摸左爪，斗胆道：“尊，尊主还未用膳，是不是差厨妖……”
“滚。”燕楼又说了一遍。
完了，铁定是方才嘴碎说了些不该说的，被他听了去。二妖再不敢多留，动身离开。
这晚，无想台被浓厚的魔气笼罩，逼人的寒气萦绕在每一寸空气中，在边边角角结了霜花。暖泉下的炎火鼎奋力抵抗但也没能经得住魔尊毫不收敛的魔气，冻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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