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英的低烧并未退去,身上时冷时热,热的时候枕头全湿了,冷的时候不停地喊着要加毯子;隔一会口渴,隔一会张嘴睡去,隔一会疼得呜呜叫……仔仔见往日霸道强悍的妈妈此刻这般煎熬,心里不是个滋味。
妈妈为了赚钱躺在了医院里,爸爸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也出来工作,新加入他们家的外公现在担负着照顾妹妹的责任,他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小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自己人生的关键时刻,犯了重大错误。坐在病倒的妈妈身边,何一鸣深深反思。用了两个小时在这特殊的地方冷静反思自己的过去,认真安排自己的现在和以后。
成长,不是一帆风顺永远聪明、懂事、正确、优秀;而是一边犯错一边吸取教训,一边寻找目的地一边兜兜绕绕走弯路。
胃出血老马不懂,但一听就特别吓人。从昨晚到今天下午——此时此刻,老马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好似从来没有为桂英操过这么大的心。电视机、秦腔戏全看不下去、听着聒噪,水烟袋、智能手机、鹅毛扇不再能引起他的关注。一念起这两口子,一个让他气炸了,一个让他揪心肺。
临近下午四点,辗转反侧、心焦无比的老马接了漾漾带娃迅速吃了晚饭,而后爷俩个打车去医院看桂英。仔仔将爷爷和妹妹从医院门口接到病床边,自己去给妈妈打饭吃。看她母子俩吃完饭,老马将仔仔撵走了,不想他耽搁学业。仔仔走后,老马和漾漾在病床边陪着。
得亏漾漾跟只雀儿一般在这对父女之间叽叽喳喳叫唤不停,要不然马家父女可真是一句话没的说。老马具备北方汉子的通用缺点,历练了一辈子从没在关心人上有丝毫长进。明明很心疼自家女子,愣是一句话说不出口,跟一尊石雕似的蹲立在旁边。桂英能朝父亲说什么呢?一开口怕挨训、怕埋怨、怕否定、怕牵扯致远,索性不开口。
过了会儿,桂英的低烧又上来了,说个话有气无力、脸色煞白,而致远在这个当口还去超市后勤给人家搬东西,老马一想到这儿面色铁青,待不下去了。踱步到楼道尽头的吸烟区,一个人咕噜咕噜抽闷烟。
“妈妈,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呀?”漾漾掰着妈妈的粗手指问。
“晚点儿。”桂英这一会儿第三次听到这个问题,双眼模糊了。
“妈妈,那我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呀?”
“呃……晚上!我和你爸爸一起回去,睡在你的小床上,好不好?”
“好啊,但是你们俩会不会把我压死呀!”
“哼哼……不会!妈妈舍不得!”
“我爷爷那天去我们学校啦!”
“嗯!”
“他还把方启涛举起来了呢!”
“嗯!”显然桂英并不知晓孩子在说什么。
“我们班……我们班的学生现在可怕我爷爷啦!”
“哦!”
“今天妙妙给我画了画……”
漾漾在妈妈的臂弯里说着多情的话,奈何妈妈迷迷瞪瞪昏昏如睡。小姑娘趴在妈妈怀里,咬着自己的衣领带子,一个劲儿地问这问那、说东道西,乐此不疲。八点多,老马见快到漾漾的睡觉时间了,过来叫走孩子,同时让桂英多休息休息。奈何漾漾抱着她妈的胳膊,哼哼唧唧死活不走。
老马于是在病房门口的过道里坐了很久。再次进来时,母女两个皆沉沉地睡着了。老人瞧着心酸,不忍打扰,给致远打了个电话,催他赶紧过来。等的时候,老人家一个人在昏暗的楼道里,又捱了一个多小时。
快十一点了,何致远终于赶到了医院里。早气饱的老马抱起熟睡的漾漾,跟他一句话也没说,从头到尾甩着一张冷脸全不待见,出了医院和他分别之后,老人依然怨恨交加。
回去的车上,老马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叹自己当年没给桂英足够的关怀和扶持,导致她的性格像男娃娃一样敢作敢当,浑没有女孩家的柔弱、恬淡和少事。老马气自己当年不应该让他俩在一起,自古至今女强男弱的两口子永远是女的吃亏,因为女强全是被男弱逼出来的。老马更悔自己来到深圳介入桂英的家庭,不插这么一脚,也许远远观之没这么多烦恼。
俯望酣睡的漾漾,老头叹息。时至今日,自己和这个家庭,算是扯不开、拎不清了。
他对漾漾每多一分喜爱,对英英便多一分内疚。
这一生他亏欠了自己女儿,临了临了,他不想死不瞑目。当年,他忽略了这个女娃儿,现在,他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了。哪怕他七老八十,只要有口气能动弹,他就要管到底。
午夜十二点,何致远在医院的卫生间里,低分贝、小动作地给桂英清洗衣服、毛巾和袜子之类的东西。因为他明早没有时间再往返一趟,只能将今天的衣物、日用等清洗一遍然后第二天直接去上班。因为明天没人陪床,凌晨一点半的何致远思来想去,豁出去给包晓棠发了一条信息,求她明天在医院里陪半天。
夜里两点,何致远在医院候诊区的犄角旮旯里蜷在椅子上睡。哪里睡得着呢?
女儿在学校被掐伤被欺负,他丝毫不知;儿子刷小视频走火入魔,他竟未发现;妻子的工作正在火头上人却倒下了,还是胃出血这么严重的;他自己呢?何致远怕是早迷糊得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吧!
约莫四五点刚入睡,早上六点的闹钟无情地响了。致远自己洗漱完毕后,给桂英买了早饭,给晓棠打了电话,安顿好一切,他匆匆离开了医院赶往超市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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