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祖孙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国公府的下人低眉顺眼，不敢多说一句话，悄悄先避到帐蓬一角等待。
尚召阳咳得更厉害，剧烈争促，爬在简易的床边干呕，就差咳出五脏六肺。
他的孙儿就站在三步开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
尚坤想问他，为初不给自己喝水足足有三天，尚召阳也是不是拿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帐蓬内一灯如豆，微弱的灯火下，尚召阳倦成一个大虾，直到喉间一股腥甜，咳出一滩血渍。
一旁的下人这才慌了，“郎君，老国公这是病了，该给他服药，最好找个大夫瞧一眼。”
“死了最好。”尚坤冷冷撇下话，扭头出去。
全程尚召阳当真成了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也不去看孙儿，并不开口服软，在心里也默念：死了最好！
从祖父帐中出来，尚坤更是无法入睡，索性盘腿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想着他的阿圆，想着他未出世的孩子，嘴角露出笑意。
他听觉异常灵敏，又是在寂静的夜里，不用聆神听，渐渐也听出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奔如轰雷的马蹄声，铠甲和剑鞘相碰撞发出的叮铛声，还有突厥人在肆意说笑。
尚坤忽地翻起来，急令手下：“收拾东西，拔营回凉州城。”
一声令下，尚家的亲卫们已是行动迅速，扑灭火堆，解开栓马的缰绳整装待发。忙乱中，服侍老国公的下人急匆匆过来，神色慌张：“郎君，老国公发着高热，嘴里又在说胡话，这可怎么办。”
不提不要紧，一说起尚召阳，尚坤想起急行军下不能带着马车。
“把人绑到马背上，绕过前头山谷，将那车推到山沟树多的地方，千万不能让突厥人探到我们的虚实，少说也是上万军马，能躲则躲。”
说着话，他已跃身上马，勒住缰绳只等尚召阳一个。
那长随心里直叫苦，也知道形势迫人，逃命要紧，只得回去和同伙将老国公扶到马背上，又拆了帐蓬，把一应拖累的杂物全扔到车里，跟着尚坤朝凉州方向奔去。
天色微明，夜色退散，一行人顾不得喘气直出几十里路，听见身后的声音紧追着他们不放，而且离得愈来愈近，尚坤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专冲着他。
往前走，说不定祁连山口会有埋伏，后退肯定是不可行，向东山峰陡峭，树林稀少，也不利于藏身，只有朝西去。
西边，也未必会是阳关大道。
暂时摸不清突厥人到底派出多少兵力，雁塞是大周西疆防线上的重中之重。
决定向西走雁塞入关，尚坤又分出几个斥候乔装成猎人翻山越岭去肃北营调兵。他心里忽突忽突跳个不停，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拿着刀剑在阵中厮杀都是心如止水。
他不知为何而慌，脑中泛现阿圆那张笑脸，不像往常生出安定，而是更加不安。
一路上他一直有另个一个念头，哪怕多费气力，杀出一条血路先回凉州城，可凭着直觉他必须去雁塞。
至晚，探听到突厥人的兵力分部，更加验证他的直觉，突厥不仅仅是小股游兵骚扰，而是集齐兵力准备开战。
雁塞危矣！
尚坤心急如焚，恨不得撕成两半，一半回到阿圆身边，另一半代他出战。
偏偏尚召阳一路辛苦，又受了风寒，在紧要关头却是病了，人在发热，却还念着想回大漠，找回父亲的遗骨。
“坤儿，你命人放下我，老夫自己去，不用别人带路也能行。”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靠着紫骅骝万里良驹的脚力，尚坤才有机会喘一口气，一行人躲在林子深处歇脚。
他气不打一处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干瘦的老头，“扔下你，我好一个人独活，尚家再出一位叫突厥人砍了头的国公，你是不是这个盘算。”
“老夫不用你可怜，当初大漠长袭几百里，杀得敌军落花流水。”说了几句话，尚召阳又开始咳嗽，他是在这个地方呆足整三年，从收服人心做起，卧薪尝胆替尚家雪耻前辱。
“如今呢，你还能在马上做战？”尚坤话中带着讥讽。
“放心，老夫不会拖累你，必要时自刎脱身，让你等轻松离去。”看透孙儿的用意，尚召阳靠在树上气若游丝。
尚坤取出佩剑，扎在林间的草地上，兵刃发出雪亮的白光，一边映出他的脸，另一边则是尚召阳。
“突厥举兵犯境，凉州城内群龙无首，西有甘州心怀不轨者，上京更有夏家虎视眈眈。”尚坤蹲下来，直视尚召阳，“你说，我该不该火速回去。”
明白尚坤的用意，下人们齐声阻止，“郎君，万万使不得，那可你的祖父，将来若有一言半语传出去，置国公爷和尚家于何处？”
在尚召阳而前，尚坤罕见地露出笑意，唇角一丝玩味的神情，等待那人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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