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中几个本来就是巴国被秦国攻破，而由巴国大户变成了秦国大户地豪富，又怎么会没和外边的那些乱民们没有勾结？
在郤克来到枳县之前，一直负责用民兵来‘征讨匪患’的可正是这些担任着县中吏职的豪富们。
本来就因为少了这个剿匪进项的豪富们自然早就对郤克心怀不满，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担任内应，里应外合的谋了这个枳县。
不过县令郤克和县尉荀成见县丞身死，又怎么会没有防备，于是这场蓄谋已久的叛乱被驻守在县中的精锐秦卒们一举扫除。即便没有真的被里应外合，可如此内忧外患之下，郤克需要一边防备城中潜藏的巴人乱党，一边在城头督战抵挡巴人叛军一波一波的冲锋。
终于到了如今，城中已经残破不堪，就连城墙也有一处坍塌。而且因为这处坍塌差点因此今早就被破了城，多亏荀成身先士卒的堵住了准备借着坍塌处冲入城中叛军们，荀成因此还挂了彩，不过幸好的是叛军终于还是没有成功利用这处坍塌有所作为，被守军用巨石堵住了坍塌处。
如今县中身份最高的两人检视了一下叛军退去之后才挪开巨石，正用版筑之法重新垒墙的民夫们，然后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之下返回县衙。
不过还是出了意外，一伙看起来民夫打扮的巴人，竟然打算当街刺杀这两个秦军的主心骨。亲兵当然就是用来消灭这些‘刺客’的。可见着身材如此羸弱的几个巴人，郤克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死之前让他们吃顿饱饭！”
……
回到县衙之内匆匆的吃了早上因为叛军急攻根本没来得及吃的‘早餐’，荀成纠结了许久才说道：“距离巴人叛军攻城，到如今已经有了两旬的时间。我们已经散出了五位信使，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依我之见，巴城的秦军估计已经支援不到了，县君为守护此城已经尽力，不如弃城而去吧！就算事后朝中追查下来，有御史大夫运作，总好过今日便死在城中吧？”
洗过脸更过衣，准备在城中安葬县丞的枳县县令郤克却开口说道：“这个念头我也不是没有动过，我一度想带着亲卫轻车简从的逃到巴城，就算真的带上脚镣，被用槛车押回咸阳，我也要问一问朝中的衮衮诸公，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巴蜀的高压政策才是制乱之源，他们到底有没有把巴蜀真的像关中一样当成不可丢弃的领土？”
荀成闻言则起身拱手道：“县君，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动身，活着总比死了好，哪怕路上凶险，好像又有山洪拦路，可总要搏一搏机会的！我手下还有几个招募而来，跟了属下不少年头的老兄弟，让他们和县令的家臣送县令即刻出城！枳县我来守就好！”
郤克却对着铜镜仔细的擦了擦眉角的一处伤口，笑着说道：“谁说活着总比死了好？既然巴蜀大乱，总要有人因此而死的。我身为枳县县令，自然由守土之责，就算只剩下一个忠于大秦的百姓，我也要按照秦律，守护此城！”
荀成知道郤克这几日越发的沉默，估计早就如同自己一样心存死志，所以也不再劝，而是开口说道：“我倒是不怕死，就怕我们的死没有意义，做了枉死之鬼。”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我们兴修水利，开拓耕地，水利设施和耕地就摆在那里，自然有人看到，而我们今日以身殉国，事迹也自然会摆在有心之人的心中。水利和耕田终有一天会因为种种原因消失损毁，可我们殉城之举，却要被史官记在史书之上，哪怕千百年之后，也会被哪个后人看到，而且想必会扼腕而叹的。
“那史书会怎么写？”
郤克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枳县县令郤克以下数百人，拼死不降，苦守二十余日，终城破殉国。”
荀成却苦中作乐的拍了拍桌子：“我原来就在这数百人中，连个名字都没有！”
“这么多年，在巴蜀因为当我大秦的顺民而饥馑而死的百姓们，又有哪个有名字呢？史书上不过是记载一句，是年大旱，人相食，多有叛者罢了。”郤克幽幽的说道。
“是了，县丞曾经也和我说过大概的话，不过事情都到了如此危机的时候，朝中的诸公真的不知道吗？”
郤克脑子异常清醒，十分通透的说了一句：“他们岂会不知？只是商君书就在他们头顶，哪个敢站出来说商君书不对，疲民抑民不对？更何况哪怕如今的陛下眼光也没放在这片土地之上，治理巴蜀的战功哪有进取河东来的大？没见司马错已经因为夺取了赵国十五城，而被封为大庶长了吗？”
朝中没人，并没有收到这种消息的渠道，荀成却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忍不住感叹道：“司马将军在蜀中十多年碌碌无功，这才入关中一年就升任了大庶长，这还真是……”
郤克长身而起，荀成见状也赶紧起身，就听见郤克语气低沉的说道：“我以前就是因为想不清楚为何关中安定，而巴蜀混乱而来枳县当县令，到如今死到临头之时却明白了，关中的安定也不是真的安定，如果关中也如巴蜀一样灾年不断，而进取河东又如果受挫之后，如今的强秦未必不能成为那分崩离析的晋国。”
他一边出门一边开口道：“俗语有言，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我秦国因为商君之言奋起，几十年间就成了天下第一大的强国。可如果陛下不能把那本商君书送入那个图书馆中，我秦国恐怕早晚有一天，被如同今日巴人的乱民一样，掀翻了秦国的社稷！”
明知郤克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可荀成却并没有出言反对，而只是叹了口气，听着县衙中被改造成伤兵营的大堂之上传来了低沉的歌声，不是平时老秦人最喜欢的秦风无衣，而是诗经中的采薇。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只可惜这城中所有的秦军恐怕都不如采薇中那个能回家的军汉了，荀成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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